一次酒后乱性,让我恐艾三年
有段时间,我每天早上醒来的第一件事,就是检查自己的身体。
我对着镜子张大嘴,检查口腔里是不是有鹅口疮和水泡。
发现没什么异常后,我开始洗澡,每次洗澡至少半个小时,对着镜子,看自己腰上有没有带状疱疹。
身上任何一个黑色小斑点,都会让我恐慌好几天。我怕黑点什么时候会变成卡波西肉瘤——这种肉瘤大量出现于艾滋病危险人群中。
这是我18岁那次性行为后,走上“恐艾”之路的日常缩影。
高三毕业后,我与刚刚归国的朋友一起小聚,唱歌喝酒,有酒桌就有拼酒,有拼酒就有醉酒的人,而我是那晚醉得最死的那个。
酒席散尽,一个朋友提出要去找小姐,正在兴头上的所有人都嘻嘻哈哈同意了。我醉得稀里糊涂,只知道点头,后来四个朋友抬着我,把我丢到了洗浴中心,之后,我人生第一次性体验就迷迷糊糊结束了。
直到第二天酒醒,我才知道自己做了什么。不过当时年少,还没有恐惧,只有糊涂和一丝新鲜感。
在我所在的城市,夏天总是伴随着潮湿和蚊虫的吵闹。
一天早上,我睡醒发现,脚上长出一个奇痒无比的包,还渗出透明的液体。
我突然想起不久之前那段不洁的体验,在一番百度过后,我判断自己可能患上了艾滋病。这个念头简直是晴天霹雳,我才18岁啊,巨大的恐惧感一下子攫住了我。
那天起,我惶惶不可终日。上网搜了相关知识,大多数人在感染艾滋病毒后有3至6周“窗口期”,所谓窗口期,就是病毒进入人体那天算起(即发生不洁性行为、输血等可能感染艾滋病的行为的那天),到能完全准确检测出来是否感染,所需要经历的时间。
在窗口期内恐艾,病毒有可能检测不到,但在窗口期后,所有人都能准确地检测出来。
这也是所有恐艾者最难熬的一段时间。就像开头说的,我每天早上都照镜子、洗澡,对照网上搜到的各种艾滋病初期症状。
从耳后淋巴、颈前淋巴,再到腹股沟淋巴,从口腔温度到腋下温度,把每一样检查都做完,没发现异常,我的心情才能稍稍放松一些。
好景不长,伴随一次重感冒的到来,我发现自己耳后淋巴和腹股沟淋巴开始肿大——这可是艾滋病的初期症状。我整个人处于崩溃的边缘。
那天起,我觉得自己可能真的感染了艾滋病。
图 | 恐艾者在网上提问
我开始避开家人和朋友,每天都一个人躲着吃饭。一次,室友没带水,想喝我瓶子里的饮料,正要拿起瓶子时,我朝他大吼一声,让他放下。他愣在那里,明显吓到了,半晌才说话:“不就是喝你一口水,吼这么大声干什么”,然后开门离开了寝室。
而在我看来,他喝下去的不是水,而是我身体里的病毒。
我独自困在对艾滋的恐惧中。这种恐惧不像其他病痛,你至少可以对外诉说,换来一些安慰。可这是艾滋,你能换来的只有躲避,还有对那段不洁性史的嘲笑。
我不敢去医院,我就在淘宝买了第一盒艾滋自测试纸。这一盒可以花50块钱买到的试纸,对我来说简直是救命稻草。
收到货后,趁着没人的时候,我往自己手上扎一针挤出血,滴进白色的试纸,再加上一滴缓释液,试纸的颜色变得有点暗淡,需要再等10分钟才能出结果。
这十分钟是对很多恐艾者最漫长的三段时间之一:其它两个是等医院化验单的2880分钟、等窗口期的60480分钟。
十分钟后,试纸上只有质控区出现了红线。检测结果为阴性,没有感染HIV。我重重地呼出了一口气。
口述者图 | 用试纸测试
可第二天我就在想:试纸会不会不准确?万一没检查出来怎么办?熟悉的恐惧感又占据了我的内心。
我开始买第二盒、第三盒、第四盒艾滋试纸······结果都是阴性。
用完十盒试纸后,我发现靠自己测试纸根本脱离不了恐惧。那时刚过两周半,还有三周半时间的窗口期。看着我手指头上布满的针眼,我下了死心,去医院!
趁着周末,我独自坐着火车去了省会的省疾控中心,到了才知道周末疾控中心不上班,我又坐车赶到了最近的三甲医院,鼓起勇气问护士,查艾滋要挂哪个科室的号。
护士听到我要查艾滋,往后退了几步,然后说,“去皮肤科”。
在几百平米的皮肤科,我挨个问哪个科室可以查艾滋。有时候,人在极度恐惧的状态下是什么都不管不顾的。
找到挂号科室的医生后,处于恐惧中的我连说话的分贝都控制不住了,用很大的声音吼出来。
当时还有很多带着孩子来的家长,听到我说话,马上往后退了几步,甚至还有人对我指指点点。
这时我才体会到艾滋病人遭受的歧视和躲避。他人即地狱,每一个可能的艾滋患者,在他人眼里都是一个艾滋病毒病原体恐艾,连医生和护士都会躲避。
恐艾者恐惧的不光是艾滋,更是社会的歧视和他人的冷眼。如果确诊,基本等于作为人的存在消失了,被社会抛弃,而这对于群居的人类来说比死还要难受。
医生问了几句后,让我去查血化验。正值周末,等化验单的日子又要延迟两天,这两天又如同等待死刑的犯人。可至少死刑犯的结局是已知的,处刑后一了百了,而我的化验单上若是出现“+”号或者阳,那真是生不如死。
恐艾比死亡更让人恐惧的,就是有希望夹杂其中。很多恐艾者,都是饱受希望的折磨。
两天之后,化验单结果显示阴性,我的心情好了十几天,真的是难得得开心。
口述者图 | 检查结果
随即而来的,却又是来自窗口期的恐惧。
刚刚过三周半的我距离标准的四周还缺三天。我既害怕自己因为隔了三天测试导致转阳,又害怕自己真的查出阳性。
我给省疾控疯狂打电话,被告知:不会转阳,是安全的。
可我还是极度恐惧,觉得承受不住,想要自杀。我站上16楼天台,想着跳楼让自己解脱,走在马路上,也会想着跑到路中间让车撞死。
你可能觉得可笑,但这确实是恐艾者的心态:反复检测,一定要否定体内HIV的存在,即使多次检测为阴性后,依旧害怕以后的化验单由阴转阳,成为一个艾滋病病毒携带者。
如此形成恶性循环,逐渐变得焦虑、烦躁和多疑,更有极少数人患了所谓“阴滋病”,即认定自己有艾滋病,其实并没有。
图 | 恐艾贴吧的咨询
我那时就是这样,又开始购买试纸自测。淘宝上的试纸分为三代和四代,对手头拮据的我来说,四代远远超出了我的承受能力,我只能在贴吧寻找试纸商人们购买,后来才发现落入了试纸商的圈套。
我找到了恐艾者的组织:贴吧和专门的恐艾QQ群,接触到很多同病相怜的朋友。
没有经历过恐艾的人,可能会说恐艾都喜欢乱搞男女关系,这点我不否认,在我做志愿者的两年里,很少见因为非性关系导致恐艾的。
可问题是,也有小一部分人是因为伴侣对病情的隐瞒,或者伴侣性关系混乱染病而导致恐艾的,例如同妻、同性恋,他们都是无辜的受害者。
在志愿者的帮助下,我开始一点一点脱离恐艾,认识了恐艾方面的师傅撸哥,在他的帮助下,我学习了大量的艾滋病知识,在害怕时就不断用各种理论和医学论文暗示自己:我不可能得病、我不可能转阳的。
这期间还有个插曲,当我认为自己已经脱离恐惧后,就抱着赎罪和回报志愿者的心情,开始申请在群里当一个志愿者,群里志愿者的要求有三个——确定自己脱恐、不为名利、不会复恐,如果触犯一条就再没有当志愿者的机会。
师傅劝我,脱恐不完全的人当了志愿者以后可能会更恐惧。我没当真,做了志愿者,结果每天都有几十个恐艾者向我倾诉,这样的轮番轰炸下,我再次恐惧了起来,可又害怕被剥夺志愿者的身份。
我偷偷告诉了师傅,他跟我聊了整整三天,才把我从恐惧的边缘拉了回来。
后来,我有了女朋友,又开始恐艾。第一次与女友开房时,我突然害怕起来,于是分床睡了一晚,自责和罪恶感充斥着我的心。
第二天,我又在网上购买试纸,希望能让自己安心下来,结果发现自己根本不能靠试纸脱离这种恐惧。
我将试纸退掉,鼓起勇气去医院检查。那里的医生已经认识我了。
口述者供图
那次,拿到阴性结果单的我,是最后一次去医院检查艾滋病。
真正的脱恐需要很久时间、需要不断地检测、需要生活里新希望的出现,当看到网络上的艾滋新闻不会再感到恐惧、当自己患了感冒不会害怕,才算是真的脱恐了。
就像富兰克林·罗斯福说的,最大的恐惧是恐惧本身。
在脱离了恐艾和自杀抑郁之后,我觉得重获新生。开始有规律的健身,再也没有沾过一滴酒,倍加珍惜健康的身体,好好生活。
我是最幸运的一个。我知道还有数量庞大的恐艾朋友,在面对恐惧时非常无助,他们本该在阳光下正常生活,但依然逃不开艾滋的阴霾。
第31个世界艾滋病日到来之际,我在轻读写下自己的经历,希望能鼓舞到恐艾人群,也希望每一个看文章的你,对艾滋病患者及感染者,首先不要歧视,和患者的日常普通接触不会让他人感染的,然后要给予他们关怀与帮助。
只有消除了对艾滋病的歧视和妖魔化,几十万恐艾人群才能真正从黑洞里爬出来。
向零艾滋迈进,首先,向零歧视迈进!
老雷还分享了当志愿者时的几个心得:
1、恐艾者得艾滋病的几率极低极低,我做接近两年志愿者,经手成百上千个恐艾者,没有见过一个真正得艾滋病的人,恐艾者基本都是第一次犯错或是在日常生活中较为敏感的人,艾滋病并没有那么容易传染。
2、不要在网上搜索自己的症状对号入座,很多时候都是人在极度恐惧的情况下导致身体免疫力变差,从而变成所谓的各种各样的症状,在恐艾时去医院才是最正确的选择。
3、相信医生,医生说没问题就是没问题,每个医生都会为自己说过的话负责,艾滋病筛查是一个复杂又精准的过程,出现问题的概率是极低的。
4、不要自测。自测并不会帮助自己脱恐,只会白白浪费钱财,购买试纸的钱不如去外面吃一顿。
5、艾滋病并不可怕,可怕的是人们对它的妖魔化和歧视。
6、洁身自好才是最好的脱恐方法。
艾滋病传播的渠道只有母婴、血液和性传播三种,家庭中日常接触不会传播艾滋病病毒。
希望每个人都能消除歧视,获得健康和尊重,没有恐惧地活在阳光之下。
口述者:老雷,写手
采写整理 / 有书轻读大表哥
/uploads/",@me) /}